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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淮安:繁华散尽不是梦
这座城市不会诉说它的过去,而是像手纹一样包容著过去,写在街角、在窗户的栅栏、在阶梯的扶手、在避雷针的天线、在旗杆上,在每个小地方,都一一铭记。 ——伊塔罗·卡尔维诺:《看不见的城市》

徜徉于淮安这座城市,会让人无端涌起许多思绪。当你于一个阴沉的午后,漫步运河河堤,水雾弥漫的运河,似乎随时会悠然钻出一艘中世纪的木帆船;河堤旁叉出一条花街,据说百年前,这里是水手们寻花问柳之地,如今,街边的灰砖墙上嵌着一块“不可移动文物”的标牌。好奇驱使着林荫路延伸,却被一条车水马龙的大路截断,老人们的眼里闪着光:“过了运河就是石码头啊!”目光移过汽车噪音与尾气,一块造型笨拙的牌坊赫然矗立街口,上书:东大街。牌坊下的三轮车不知疲倦地叫着“毛蛋、活珠子……”,主人却不知何处。

这就是淮安,让人时空错乱的淮安。这里的历史过于沉重,寻访遗迹,或置身典籍,既惹人痴迷,又令人困惑——跨越千年的兴衰轮回、战和更迭,即便是书写一部最简明的城市编年史,也绝非易事。这里的地理太过复杂,山川位移、沧海桑田,地方耆旧也未必能道明了,一个最为怪异的地理反差:名为淮安,却并无淮水,而突兀的冒出一条黄河。

这座城市适合陈子昂,“念天地之悠悠,独怆然而涕下”,人类的自大、短视以及羸弱,在天地的无常面前,显得何其滑稽与渺小!这座城市也欢迎曹雪芹,只有经历彻底的繁华与没落,才会明了镜花水月,从容迎面荒诞的世界。淮安同样欢迎布罗代尔这位醉心“长时段”的历史学家,每座城市皆有自己的命运,冥冥中似有天数,生于其斯的众生或可感之,却无法更改。

没有船的河流

淮安的历史不在于一亭一阁、一碑一庙,虽然淮安从不缺乏这些。真正呈现这座城市的特质、并且有资格讲述城市历史的,是三条河流——运河、黄河和盐河。在中国传统的城市格局中,城市通常傍水而建,位于两条河流交汇处(即所谓“汭”)的城市也为数甚多,但像淮安这样,三条河流在间隔仅5公里的狭小区域,并行流过城区,且这三条河流皆是跨地域的重要河流,则极为罕见。

淮安开通运河的历史可以追溯到公元前5世纪,吴王夫差开邗沟,沟通江、淮。隋炀帝将邗沟改道取直,连接都城洛阳。元代建都北京,运河再次改道,此后四百余年,运河一直是沟通中国南北的大动脉。可以说,淮安的建城,始于运河,而两千余年的兴衰更迭,更与运河的命运息息相关。当魏晋、宋辽南北割据,或是元代海运取代河运之时,淮安皆落于城市发展的低谷。有趣的是,淮安最为的兴盛时期,并非运河全线贯通无阻的隋唐,而是运河“半通不通”的明清时期,这与青藏铁路全线贯通之前的格尔木颇为相像。明中叶黄河全流夺淮,运河愈发难行,官方规定淮安以北只允许漕运船和贡船通过,其余大量旅客和民用物资必须于此转运陆路,即今石码头牌坊所书之“南船北马、舍舟登陆”。此举使淮安呈现井喷式发展的盛况,赢得“九省通衢”的美誉。据雍正年间的一份奏折记载,仅在石码头领有营业执照、专为往来行旅服务的脚夫就有约12000人,其他诸如船厂、旅社、车店、镖局,以及饮食、娱乐业等,皆欣欣向荣,无人感知大限将至,繁华转瞬即成云烟。

较之运河,淮安人对于黄河的心态要暧昧、复杂的多。历史上,黄河下游“善徙、多灾”,两岸居民莫不闻之变色,避之唯恐不及,唯独淮安人对其爱恨交加。从12世纪黄河夺泗入淮到19世纪中叶北徙,黄河从淮安城边(准确的说,是“头顶”)流淌了七百余年,使其成为黄河流域最南端的一座城市。黄河对淮安的影响,一方面造成了淮河流域水系絮乱,使原本的“鱼米之乡”环境恶化、灾害频发,而当时“治黄”的重心在于“保运”,对此祸端听之任之,惹得今日之史学家哀叹“被牺牲的局部”;另一方面,黄河将运河于淮安截断,自然界出“周瑜打黄盖”的好戏,无意中竟将淮安打造国家级交通枢纽中心,河道总督(相当于今日之交通部)入驻淮安,带来白花花的中央库银,为淮安的发展注入了新的活力。

盐河是流经淮安城区的三条河流中最北的一条,相对于运河与黄河,它的历史并不久远,地位也并不显赫,这条连接今淮安市与连云港市的河流,全长仅152公里,但在明清时期却是汇聚财富的黄金水道,安徽、湖北、湖南、江西等省所食食盐,皆由淮北盐场所产,并以淮安为口岸,转运诸地。所谓“天下盐利淮为大”,一时间,商旅辐辏,运盐船百舸争流、桅帆如林,诸省盐商也纷纷在淮安建立各地的商号、会馆,丰富了淮安的城市文化形态。与运河、黄河“国家利益至上”的管理理念不同,盐河的运作呈现出可贵的地方主义色彩,作为国家专营的食盐,最早于1831年即在淮安进行过打破官商垄断的改革;而当盐河航运与周边农田水利发生纠纷时,也不乏作为弱势的农民阶层胜诉的案例。

黄河带来权力,盐河汇聚财富,运河传递信息——如果这三条河流继续在岁月中流淌,今日的淮安将会是一副怎样的情景?历史无法假设,作为传统中国最具活力的一座交通枢纽,这座城市伴随传统中国的没落,不可避免地跌下神坛。1855年,黄河改道北徙,南河总督裁撤;“半通不通”的运河彻底淤塞,漕运总督亦名存实亡,旧淮安的两大“支柱衙门”先后坍塌;而给予这座古城致命一击的,是1912年津浦铁路的开通,这条原本规划通过淮安的铁路,最终因保守派的激烈反对而被迫更改路线,其反对的原因居然是——淮安太重要了!在内阁大臣张家骧的奏折中,我们听到了此番描述:“清江浦(即今淮安市主城区)乃水陆通衢,若造成铁路,商贾行旅,辐辏骈阗,必较之上海、天津更为热闹。洋人工于贸利,其从旁觊觎,意想可知。”

百年前冠冕堂皇的理由,却让今天的淮安人哭笑不得,感叹造物弄人。从此,在洪泽湖西岸,火车于轰鸣声中拽着厚重的国度奔向现代,而在东岸的运河上,波光桨影继续,只是繁华不再。

2005年夏天,淮安开出了第一列旅客列车,此时,它还有翻盘的机会吗?

舌尖消费惊人

逝者如斯,河流卷走了昔日的光荣,留下了什么?一言以蔽之:“吃喝玩乐”。如果淮安人民不喜欢这样的说法,那我换四个字,叫做“享受生活”,或者用一个时髦的说法——“幸福指数高”。

先说说吃。淮扬菜与鲁菜、川菜和粤菜并称中国四大菜系,且是唯一一个不冠以省名的菜系,代表菜系有软兜长鱼、平桥豆腐、开洋蒲菜、文楼汤包等等,珍馐美馔数不胜数。张光直先生说:“到达一个文化的核心的最好的办法,就是通过它的肠胃。”中国人向来以食为天,神州无处不佳肴,而淮扬菜、或者进一步说淮安菜,它的特别之处在哪里?我们是否能够透过美食,窥探隐藏在这座城市深处的秘密呢?

毋庸讳言,淮安菜的兴旺发达有着一段并不光彩的渊源,它直接得益于清王朝两大驻淮机构的公款吃喝。从雍正七年至道光末,河道总督衙门年均获取库银近千万两,而其去处,用于整治河道者,不到三分之一,其余大多贡献给了这座城市,淮安成为满清王朝最大的财政漏斗,据初略估算,百余年间挪占公款3亿两白银用于大吃大喝。同府而治的漕运总督也不甘落后,与河道总督你邀我请,争奇斗艳。河道总督以“全羊席”闻名,漕运总督就争锋相对发明了“全鳝席”,《清稗类钞》记载了当时全国五大名筵,淮安的全羊席、全鳝席独占其二。

挥金如土的公款吃喝造成了淮安饮食业的畸形繁荣,对于没有背景的穷苦百姓而言,“善庖”无疑是改变命运最为现实的选择。在运河鼎沸的年代,淮安厨师享誉全国,达官贵人礼尚往来,竟以馈赠“淮厨”为时尚,慈禧太后更是多次向漕运总督索要“淮厨”入宫。清代淮安有个叫秦焕的人,早年学厨不成,不得已只好读书,后来竟然考了进士、入了翰林,官至广西按察使,成为淮安厨师津津乐道的一段佳话。遥想当年,淮城名厨汇聚,推陈出新;食客盈门,杯觥交错,“脂膏流于街衢,珍异集于胡越”,淮安菜于此名扬天下。

饮食文化的传承出人意料的稳定持久,运河衰了,衙门撤了,淮安菜却并未销声匿迹,而是从官府菜悄然转身为民间菜,“旧时王谢堂前燕,飞入寻常百姓家”,虽然在材质选择、奢侈程度上与过去不可同日而语,但淮安菜的精髓,如融汇南北的口味、精美卓伦的刀工、富于变化的创新,依然可以在淮安的街头餐馆、乃至普通百姓的饭桌上一睹风采,令人依稀品味运河时代的闲适、精致与优雅。

无酒不成席,淮安的酒文化同样蕴含深意,回味悠长。淮安人嗜酒,据说这里的麻雀也能喝二两。坐拥酒乡,老淮阴人至今念念不忘的,是曾经的“三沟一河”。尽管由于行政区划的频繁调整,“三沟一河”中的洋河、双沟二酒,划归宿迁市;汤沟酒归属连云港市,淮安仅剩沟酒一枝独秀,但淮水两岸的人民在酒的选择上,从来不是狭隘的地方主义者;网络上尘嚣甚上的地域攻击论调,也鲜有将酒列为对象,难怪某些主张恢复老淮阴行政区划的支持者,会以“三沟一河再聚首”为号应。酒是社会的粘合剂,固然,淮安人在酒桌上耗费了太多了精力与才智,但或许他们也能在酒桌以外做做文章。

乐享闲情游戏

淮安人的爱玩,是出了名的,也常常遭人诟病,批判者们从中看到运河时代绔子弟的旧影,这没错,但若藉此全盘否定,则大谬矣。中国的正统文化对于“玩”向来不屑一顾,认为“玩物丧志”;而荷兰学者赫伊津哈在《游戏的人》一书中,赋予游戏以高度的严肃性,认为游戏与理性、制造同等重要。赫老先生若是健在,淮安市政府应该授予其“荣誉市民”的称号,并且热烈欢迎他来淮安考察独特的“游戏文化”。

譬如,麻将是国粹,国人皆爱之,但淮安人却创造性的将麻将与戏曲结合起来,发明了“麻将歌”,每打一张牌,皆以两句或四句的小调唱出,你方唱罢我登场,不明玄机者往往误以为这家人在搭台唱戏。麻将歌的歌词大多为即兴创造,同一张牌,唱法五花八门,内容无所不包,例如七万的唱法,既有“七姐下凡找牛郎,气坏天上王母娘”,又有“七十四师张灵甫,小命丧在孟良崮”,还有“切点肉丝炒蒜苗,烫壶老酒乐逍遥”等等。淮安是淮海戏和淮戏的故乡,我们即便不能断言它们诞生于麻将桌,至少不能否认二者根植民间的密切联系,更重要的是,如果认为戏剧是“非物质文化遗产”,那凭什么看不起麻将?

掼蛋是淮安人近年来新发明的一种扑克玩法,它诞生于运河畔的南闸镇。这种游戏综合了斗地主、争上游和八十分诸种玩法,充分体现了淮安人民从运河时代延续至今的融会贯通的创造力。如今,掼蛋风靡大江南北,在“输出价值观”和“地方知名度”至上的年代,掼蛋以零成本的方式唱响了淮安的品牌,是一张亲和力极强、性价比极高的城市名片。然而手握这么一副好牌,淮安相关部门并没有想好该怎么打——“玩”算是文化吗?很多淮安人依然有这样的顾虑。

最后还得说说淮安的“澡堂文化”。16世纪的德国人有句谚语:“若要想快快乐乐地过一天,那就去澡堂吧!”提起澡堂,大多数人会想到扬州,其实,澡堂在中古时期曾遍布全球,在中国、在日本、在中世纪的欧洲,澡堂的形态大同小异。淮安的澡堂并无奇异之处,却在中国文学史上留下一段佳话,一千年前,苏东坡在泗州城泡澡堂,其《如梦》记录了他和搓澡师傅之间的对话——

水垢何曾相受,细看两俱无有。寄语揩背人,尽日劳君挥肘。轻手,轻手!居士本来无垢。

自净方能净彼,我自汗流呀气。寄语澡浴人,且共肉身游戏。但洗,但洗!俯为人间一切。

很多后世的评论家不相信这话出自一位搓澡师傅之口,认为这是苏东坡“虚设”的对话,那么请你们来体验一下淮安的澡堂吧。尽管更为现代化的洗浴设备早已走近千家万户,许多淮安人依然割舍不下对澡堂的偏爱,在淮安人的眼里,澡堂不仅仅是净身之所,更是维系自己与这座城市关系的重要纽带,很多老市民甚至一辈子都固定在一座澡堂洗澡。如果说现代城市以居委会或街道来划分片区,那么在老淮安,澡堂则是凝聚城市的节点,人们这里在抒发心情、交流信息,搓澡师傅无疑是众人的焦点,讲出这番令苏东坡心服口服的话,不足为奇。

如今,这座被誉为“东方庞贝”的泗州城,已经在洪泽湖底安然沉睡了三百余年,每到枯水季节,城墙的墙垛奋力挣脱水面,向人们展示它曾经的容颜,也为这位赤子情怀的诗人做了最好的注脚——浮华散尽,人生苦短,且共肉身游戏!

双城记与“大淮安”之梦

2012年春节后的一天,我和一位师弟前往淮安区(当时还叫做楚州区)图书馆查阅古籍,此地虽然仅是淮安市的一个辖区,但这家图书馆却收藏着记录淮安历史的众多珍贵典籍。大饱眼福之后,我们返回市区,在公交站台询问“怎么去淮安”,众路人竟以一种急切而不容分的语气向我们反问:“是去淮阴吗?”师弟一脸茫然,我虽有些不快,却也随口应承,对方这才告以公交车次。当晚才知淮安市楚州区更名为淮安市淮安区。

距离上一次更名不过十年,2001年,原地级淮阴市更名为淮安市,原县级淮安市更名为淮安市楚州区。此次更名的初衷,据当时的一份政府文件显示,是为了“充分利用原县级淮安市的历史人文等资源,提升本地区整体知名度。”众所周知,尽管原淮阴市和淮安市都是历史悠久的文化名城,但在大部分历史时期,淮安在政治、经济和文化上的繁盛程度均较淮阴略胜一筹,仅在上世纪中叶以后,由于行政区划的调整,淮安才变成地级淮阴市下属的一个县。所谓风水轮流转,两座城市的市民经历过同样的盛衰轮回,对于此番地位升降并不在意;更何况,两淮一衣带水,相隔不到20公里,在语言、风俗上虽小有差异,但基本上属于同一文化区域,两地人民同样喝着“三沟一河”,吃着平桥豆腐,礼尚往来,并无纠葛。

对于新近的这次“更名”或者“正名”,很多人不以为然,楚州的称谓已然叫了十年,两座城市的人们皆已耳熟能详,何必朝令夕改?然而很多事情的意义,不在乎结果,而在于过程。与上次一纸行政命令的更名方式不同,这一次“正名”,老淮安人用了十年,期间政府部门、市民、包括久居异乡的老淮安人等等,都被卷入这场正名运动中。市民阶层迸发出来的坚韧与团结、对家乡历史文化的热情、对个人尊严的关注,皆为淮安史上所罕见。运河时代臃肿奢华的官僚机构给这座城市遗留了浓重的官僚习气,极大压抑了市民阶层的开拓精神与创新能力,这是阻碍淮安发展的最大障碍,但愿这场“正名运动”能带给淮安人些许“正名”之外的崭新力量。

如今,老淮安人如愿讨回了“淮安区”的名号,但愿两座城市之间狭隘的地域争端尽快偃旗息鼓,毕竟在历史上,这两座城市皆以五方杂处著称,极少排外意识,两淮人民有着共同的文化心理、割不断的血脉情缘,历经千年荣辱与共,对于此段小插曲理当相逢一笑。来自政府部门的利好消息是,淮安市政府即将搬迁至两座城市之间的板闸镇,“大淮安”的梦想终于迈出坚实一步,且让我们对这片深沉而多舛的土地致以敬意和祝福。

 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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